約翰.史特勞斯 :鼓動人心的舞曲大王

在維也納有着崇高地位的作曲家布拉姆斯 (Johannes Brahms),有一天遇到一位支持者,這位支持者與約翰.史特勞斯妻子稔熟,而布拉姆斯在晚年亦與史特勞斯亦互相稱讚。他為這位支持者親筆簽名,並在紙上寫上了《藍色多瑙河》旋律開首的幾個音。

然後,布拉姆斯簽字寫道:「可惜,這不是布拉姆斯之作。」


約翰.史特勞斯的爸爸,起初不想他成為音樂家。但是,他卻有着與爸爸一樣的音樂細胞與經營樂團的頭腦,後來成為他爸爸音樂事業的繼承人。

約翰.史特勞斯 (Johann Strauss) 1825 年生於維也納。他的爸爸也叫約翰,同樣於維也納出生。爸爸與一名音樂家蘭納 (Joseph Lanner) 同在一個樂團工作,漸漸同樣以創作舞曲而聞名。1827 年,即是小約翰出生後兩年,爸爸在音樂上取得一定名氣,便離開蘭納,自創一隊以史特勞斯命名的樂團。華格納 (Richard Wagner) 在 1832 年到訪維也納時,已經注意到約翰的名聲:「我永不會忘記約翰.史特勞斯的演奏,他把所有的演出都注以無限熱情,令觀眾歡喜若狂。」

小約翰正是在爸爸事業攀上高峰之際,浸淫於音樂之中。他與他的兄弟,特別是名為約瑟夫 (Josef)  的弟弟,都非常喜歡音樂,而且經過爸爸教導下,能在人前表演鋼琴。但是爸爸對他們的事業,卻另有打算。他們都報讀了一流學校的商科,因為爸爸希望他們能當個銀行家,成為真正的中產階層人士。

可是,小約翰卻背着爸爸,跟隨他樂團中的優秀樂手,學習小提琴和作曲,而且還承襲了父親在經營樂團中的商業頭腦。兩父子的樂團,同樣以舞曲為主,演奏大眾化的音樂,並且在不同的餐室、賭場、舞會與社交場合演出,但若要音樂要能吸引人,就要表現出個人化的品味。1844 年,小約翰成功取得維也納市的音樂家牌照,並自組樂團。

這樣其實是成為爸爸的「史特勞斯樂團」的直接競爭對手。不少店商,因着父親的龐大影響力,怕得罪他而不敢聘用小約翰新成立的樂團。不過,在稀疏的演出機會中,也吸引到輿論注意。「史特勞斯的名聲,將在他的兒子身上延續下去」,報章如此說。

真正的成功,卻要等待他父親去世之後,才真正出現。


十九世紀,舞會在維也納愈來愈盛行,大型的舞廳愈開愈多,吸引了俊男淑女隨歌起舞。圓舞曲亦因而流行起來。

1815 年,拿破崙戰敗以後,因着維也納會議的協定,歐洲保持了幾十年相對穩定的局面。奧地利外交家梅特涅 (Klemens von Metternich) 提倡歐洲帝國成員保持勢力平衡,需互相協助平定各自的內亂。這幾十年表面的穩定,是以高壓的手段達至:全面的新聞審查、各式各樣限制個人自由的政策、相當高的稅收等等,引致歐洲多個城市,在 1848 年連環爆發平民爭取自決的暴亂。維也納市民的聲音,雖然多而複雜,但主要只是希望放寬種種規限,並不是高呼廢除帝制、或是全民直選等對當時社會而言相當激進的改革。

奧地利的平民,特別是學生牽頭的群眾,在 1848 年 3 月上街示威。當時已擔任首相二十多的梅特涅,在國會與國王間失去支持,斷然下台並逃往倫敦。小約翰與父親,在這動蕩的時期,站在不同支持者的立場。父親支持梅特涅政權的當權者,兒子則支持學生與農民。這件事令兩父子的關係大為緊張。

雖然外表上他們兩人有截然不同的政見,在音樂事業上,他們卻同樣是依循商業原則運作:哪裏有需求,就往哪裏提供音樂。父親歌頌政權的代表者,奧地利的大將軍拉德斯基 (Joseph Radetzky von Radetz) 寫了到現在還不朽的進行曲,也為學生寫過《學生軍團進行曲》與《自由進行曲》;兒子因着親革命而被政權標籤為不受歡迎人物,失去在宮廷中演奏的機會,但他默默地在跟政府打關係,直至 1863 年,獲得帝國皇家舞曲總監的稱號。

1848 年的泛歐洲的革命,都沒有太好的收場。維也納的動亂,因着拉德斯基班師回朝而被平定,十月以後,幾位領導革命的頭號人物相繼被捕與被處決。動亂沒有帶來即時的改變,卻為十多年後歐洲的變天,播下種籽。


1857 年,維也納開展了拆城牆的計劃,將城牆改建為環路。沿着環路,興建起標致性的建築。其中包括音樂之友協會音樂廳。

1849 年,約翰.史特勞斯的父親得着了急病去世。兒子繼承了它的樂團,並把他重組起來。起初,背負着父親的名聲,小約翰感到一定的壓力。父親的樂團,有着不少的業務往來,維也納大小的舞會,都有聯繫和工作。而且,小約翰也有着父親的才華和魅力,令人對他有着不少期許。1852 年的報章如此寫道:「到現在為止,我們肯定小約翰已經完全取代了父親。」

可是,這樣的工作和壓力,令他透不過氣。1853 年,他終於崩潰了。因着醫生的建議,他停止了工作七個星期,將樂團的業務完全交予弟弟約瑟夫,並前往山區休養。在這些休養期間,卻令史特勞斯聯繫上外國的商機。1856 年,他與沙皇村鐵路公司 (Tsarskoye-Selo Railway Company) 達成協議,於夏季時在鐵路終點站的巴甫洛夫斯克 (Pavlovsk) 旁的音樂廳演出。鐵路公司一直帶來不同的娛樂活動,令遠離歐洲大陸的終點站熱鬧起來。而史特勞斯的夏季音樂節,叫好叫座,亦為雙方帶來豐厚利潤。

因着這些旅程,本來在維也納流行的音樂,亦被帶到國外去。世紀初時,這種社交舞蹈傳到英國,親暱的舞姿,被認為不是紳士淑女所為。但是,這種舞蹈卻在維也納愈來愈受歡迎,大型的舞會場所與樂團應運而生。當然,其中最著名的史特勞斯樂團,憑着史特勞斯兩父子感性而又細緻的音樂,令大眾喜愛。

而且,每年大學畢業的季節,史特勞斯更要為維也納大學每個系別舉辦的舞會,忙得不可開交。他會獨特地為不同的學系創作,並為樂曲取個貼切的名字:《頁邊筆記》(Glossen) 是為法律系畢業的學生而寫、不停加速的《加速》(Accelerationen) 則是工程系、為理工系寫的有《現象》(Phänomene)。另外還有為記者協會寫的《頭條》(Leitartikel)、為工業協會的《分紅》(Dividenden) 和《快樂列車》(Vergnügungszug)。其中《快樂列車》波爾卡,不單快樂,漸漸加快的音樂,「拍搭拍搭」的火車聲在樂團中不斷響起,最後幾下高音模倣列車急速剎車,維肖維妙。

史特勞斯的平易近人的音樂,取悅了大量的聽眾。


1867 年,奧地利戰敗,舉國士氣低沉。史特勞斯一曲《藍色多瑙河》於此時首演,巧妙地令奧地利的帝國首都帶來舞動的生氣,也成為歷史上的不朽名曲。

不少史特勞斯的作品,更直接地紀錄了歷史上重要的事。

1857 年 12 月,新登帝位的奧地利王法蘭茲.約瑟夫 (Franz Josef) 宣佈了改變維也納市的大計。「我衷心希望將維也納內城擴充,令城市與城郊的連結,儘快實現⋯⋯因此,我決定批准將城牆拆除。」

維也納的舊城牆,本來是用來抵禦外敵。但隨着市郊漸漸也有人聚居起來,出入內城的交通變得大為擁擠。於是,年輕的法蘭茲.約瑟夫登基後不久,就宣佈要把城牆拆去。

拆牆只是法蘭茲.約瑟夫的第一步。他下令將本來的城牆與護城河,改建為一條大道,而且還在沿路不同的地方,建立起新穎而具標誌性的建築,以展示奧地利帝國的豐厚文化和強大國力。他在命令中,公佈了仔細的規劃,展現出無比的信心。

史特勞斯在 1862 年,創作了《拆卸工人波爾卡》。當時,正是拆卸工程熾熱之時。一輪塵土飛揚過後,維也納建成了著名的環路 (Ringstraße),沿路有着偉大建築家的作品:新文藝復興風格的皇家歌劇院 (Hofoper)、法蘭德斯哥德風的市政廳 (Rathaus)、新古典主義的國會大樓 (Parlament),還有被評為醜到極點的戰爭部總部 (Kriegsministerium)。

而改變維也納音樂生活的音樂之友協會,亦在環路中興建了全球最著名的音樂廳,也是每年音樂界的盛事,全部演奏史特勞斯家族作品的新年音樂會 (Neujahrskonzert) 舉行的聖地:音樂之友協會音樂廳 (Musikverein)。


史特勞斯最著名的作品,就是《藍色多瑙河》(An der schönen blauen Donau) 圓舞曲。1866 年,奧地利在奧普戰爭 (Austro-Prussian War) 中被普魯士徹底打敗。本來一直在蘊釀中、以泛德語的帝國聯合而成的大德意志帝國,宣佈完全破裂。普魯士以其迅速擴增的影響力,拉攏歐洲中部德語國,奧地利的領導地位,被一下子趕下來。

戰爭帶來的,是政治與經濟的災難。奧地利要本來是從屬關係的匈牙利,組成聯合帝國,以保存國力,令匈牙利的國會得以恢復,有各自的政府,甚至有各自獨立的司法。

一直歌舞昇平的維也納,面對如此敗績,也沒有了什麼愉悅心情,很多舞會都被取消。史特勞斯的名作,本來也不是因着舞會而寫。1865 年,他應允了維也納男聲合唱協會 (Wiener Männergesang-Verein) 創作合唱曲,但因着合約緣故未能成事。直至 1867 年 2 月,原訂的一個傳統舞會被取消,改由男聲合唱協會的音樂會頂上。

史特勞斯於是履行之前的承諾,寫了一首包含合唱的圓舞曲。當中開首的旋律,立即流行起來。同年,他帶着這首樂曲前往巴黎的博覽會,令巴黎仕紳瘋狂起來。「約翰.史特勞斯的俊俏樣貌,滿有自信,是奧地利的表表者 ⋯⋯他的音樂令人鼓舞,就連埃及的木乃伊,也要從它的棺木中走出來!」

這條貫穿匈牙利與奧地利的美麗河流,成為歐洲以至世界聞名的河川。雖然,這條河只是在匈牙利部份流域是藍色的,維也納河段的河水,大概只是淤紅色。一說史特勞斯讀過匈牙利詩人的作品,於是令身處於維也納的史特勞斯,把樂曲標題塗上不太可能的藍色。

可是,樂曲著名,並不是因着顏色,而是那謎人的旋律。《藍色多瑙河》令維也納再次舞動起來,也成為奧地利的代表作。


約翰.史特勞斯對於他娛樂性豐富、取悅大眾而令大家舞動的音樂,謙稱自己「擴闊樂曲的格式,為音樂帶來進步,這只是我唯一而微小的貢獻。」

但是,他感性的旋律、演繹生動的樂團,令音樂有着無限生氣。雖然他一生只投身於舞曲之中,但他憑着他的名氣、生意頭腦和對音樂的獨特觸覺,贏得世人的尊重,也將維也納的音樂帶到歐洲各地以至全世界。

他的一生,亦見證了維也納的黃金歲月。

此文章為 「音樂遊蹤」講座系列:奧地利站 之專題文章。講座日期為 2018 年 5 月 16 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