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蘭克福《指環》

法蘭克福歌劇院的《指環》,由一開幕的暗藍水滴,滴到水面是泛起一圈一圈漣漪,到開幕時暗藍的舞台呈現到五個同心圓的斜台,還未看舞台的裝置,已經心中暗暗地稱讚保加利亞導演尼米諾娃。每個圓環都是同一斜度,四個圓環都在旋轉時,就有河水般起伏的效果。這樣的設計,是不是很高明?

法蘭克福《指環》
Wagner: Der Ring des Nibelungen
Der Frankfurter Ring
Sebastian Weigle 指揮法蘭克福歌劇與及博物館樂團

法蘭克福歌劇院的《指環》,由一開幕的暗藍水滴,滴到水面是泛起一圈一圈漣漪,到開幕時暗藍的舞台呈現到五個同心圓的斜台,還未看舞台的裝置,已經心中暗暗地稱讚保加利亞導演尼米諾娃 (Vera Nemirova)。由水滴而生圓環台,扣着了萊茵與指環兩個歌劇的主題。這個圓環的舞台,也是一個巨型的電力裝置,四個圓環可以獨立地旋轉,中間的小圓則可以沉到台下。圓環轉出高低不一,但可以轉至相同斜度,成為一個巨型圓形舞台。由於每個圓環都是同一斜度,四個圓環都在旋轉時,就有河水般起伏的效果。

這樣的設計,是不是很高明?

由於每個圓環都是同一斜度,四個圓環都在旋轉時,就有河水般起伏的效果。
由於每個圓環都是同一斜度,四個圓環都在旋轉時,就有河水般起伏的效果。

旋轉的圓環底下,還有一層空間。《女武神》的第三幕,旋轉後的舞台變成殯儀館,軍人抬着一幅一幅的靈柩,端正地放在下面。 Nibelheim 當然也在下面,一堆侏儒就在裏面把金冶成指環。這裏保留了那骯髒和低下的幽暗,更有趣的這是整套《萊茵的黃金》中顏色最暖、色彩最多的一段。

《萊茵的黃金》中的 Wotan,是一個黑幫的老大,巨人的手下,穿的是避彈衣。諸神變成黑幫,口裏銜着雪茄,手中數着美鈔。Wotan 手的長茅,就刺在地上,Alberich 給繫在其上,最後被 Wotan 的下令,手指連帶着指環給切去。日本的山口組,割手指代表忠誠,這裏未必令人聯想到忠誠,但僘藍的舞台上突然爆出尖叫聲和血,這高潮有種獨特的刺冷。而在《萊茵的黃金》的最後諸神進入 Valhalla,全都換成了 Black Tie 的禮服,火神 Loge 在舞台上吊着威也在吊在天上唱着。諸神最後走進觀眾席,黑幫們易服成了上流社會,拿着香檳對着 Camera 歡快地笑着。這些畫面,對現代觀眾絕對熟悉。他們的權力,來自哪裏?這裏將指環與我們的社會上層人扣起,很有批判性。

雖然,這個舞台會在一些大場景時欠缺氣勢。第三幕的山,只能是將舞台轉到最高,八位女武神只呆立在上面演唱。但是因着環形的舞台,時刻令人想起那有着無上的指環,與諸神和侏儒恆久對指環的追逐。《女武神》終幕,Brünnhilde 給 Wotan 喚來火燄將她包圍,命定真正的英雄,才能把沉睡的 Brünnhilde 喚醒過來。一環火燄從天上吊下來,把她圍在中間。

很可惜,《女武神》中飾演 Siegmund 的 Frank van Aken 在唱完他那呼喚祖宗(老豆)的一段詠嘆調後,聲音就沙了。從那以後,他的嗓子經常破掉,很是替他感到可惜。Sieglinde 的表現亦不遑多讓,但她在第三幕休息過後,有着明顯的改善。飾演 Brünnhilde 的,是香港觀眾熟悉的 Susan Bullock。不過,她的聲音相對較尖而且平淡,總是與印象中的她格格不入。回前一提《萊茵的黃金》中的角色,相對的表現較為平均,特別是飾演 Wotan 的挪威男中音 Terje Stensvold 與 Alberich 的 Jochen Schmeckenbecher 平分秋色,而 Alberich 更以其演技把那時而無知、時而奸險的 Alberich 演活。

領銜《齊格菲》主角的,是加拿大的男高音 Lance Ryan。說起 Ryan,忍不住要提他最近的一則花邊新聞:四月一套的柏林歌劇院演出,他在開場前 20 分鐘還沒有到場,結果指揮巴倫邦緊急召來了另一位來頂替第一幕。原來 Ryan 以為六時開場,怎料是開四時。不過,他的確是一位具說服力的 Siegfried,聲音有活力而具彈跳力,雖然他與 Brünnhilde 一樣,高音都挺尖銳。Siegfried 絕對是對男高音最大的考驗,但面對着四個小時的演出,能量沒有減退,直到第三幕中發現 Brünnhilde 由無懼的勇者到見到女性第一次感受到驚恐的大起大落,依然是有着足夠的能量和張力。

這個圓型的舞台,在整部《指環》而言,來到《齊格菲》就顯得有點弱。我們當然不能期望一個舞台能適合全部四套歌劇,特別是四部歌劇的場景與重點都非常不同。但是,在大部份的時候,這舞台都以一片平面出現,反而沒有了以前的崎嶇,不論是森林還是深山,都只是一片綠油油。

這裏可以將專注力改為放在樂團上。樂團的演出幾乎是無懈可擊,大篇幅的管弦樂段落,森林中細緻的起伏,英國管只吹着簧片的幽默,圓號的精準,在僘大的作品有着如絲細緻的音樂,實在是賞心樂事。巨龍 Fafner 結果沒有魔幻地出現,只是在中心的下面爬到地面來,但幾個圓形同時地向着不同方向旋轉,在舞台下透出血紅和閃動的燈光,倒也切合這高潮。《萊茵的黃金》中的幾個角色,包括 Alberich、Erda 和 Fafner,在這裏以相同的人演出,其中 Erda 從沉睡中給 Wotan 喚醒的二重唱,聲音沉鬱地發着命運的預示,有着豐富的張力。

《諸神的黃昏》中的三位 Norn,將紅色的命運之繩繫在幾個在舞台上呆立的角色,Wotan、Rheinmaiden、Alberich 等等,最後這根繩象徵性地由 Alberich 割斷。Siegfried 的萊茵河之旅,畫面出現的是穿着鮮艷外套的 Rheinmaiden 坐在橡皮艇上,Siegfried 還和他們一起擊掌。三人手上還拿着「保衛萊茵河」的抗議標誌,由神話般的場景轉至現代。在地下的 Gibichung,成為也在地下的酒吧枱。這又返回到起初《萊茵的黃金》中的黑幫主調。Siegfried 穿着絕不現代的女武神服飾出場,來到 Gunther 的地方。Gutrune 端出來那忘記過去的魔法靈藥,當然是以酒杯盛出來。不難想像,Siegfried 從此穿上西裝,自由之子不再自由。而他穿着 Gunther 的西裝帶着膠袋找 Brünnhilde,扮成 Gunther 硬要把她娶去,最後拿出來的,就是一對高跟鞋和豐紅的口紅。

美國男低音 Gregory Frank 在《諸神的黃昏》 首次亮相,飾演的 Hagen 紥實而有着渾厚的低音,而德國男中音 Johannes Martin Kränzle 飾演的 Gunther,雖然劇中地位比 Hagen 高,但聲音的質感卻給 Hagen 比下去。這當然也因着 Hagen 在他著名的詠嘆調中,有着澎湃的表現,而因着這宣告而逐漸明顯地迷戀着指環,也讓他可以盡情地發揮那邪惡而生的魔力。女武神之一的 Waltraute 由 Claudia Mahnke 飾演,與《女武神》連戲。Brünnhilde 在見到姊妹的喋喋不休,與 Waltraute 帶來 Wotan 的請求,而 Waltraute 很有說服力地表現出擔憂與盼望,她的中低音尤其有力。Susan Bullock 的演唱雖能在音樂上維持一定的張力,但是她卻在音量上較為輸蝕,一句「我不會放棄愛情」,雖極緊張但欠了那質量。

Gibichung 的一眾猛男,是一班穿着避彈衣、拿着長槍的守衛,與那 Siegfried 和 Brünnhilde 爭相立誓的長茅相映成趣。Lance Ryan 的 Siegfried 在那非常長的第三幕,聲音上仍保持着一定的靭力。Siegfried 死後那沉重的進行曲,沒有人馬疊疊,只留了孤獨的 Gunther 在沉思和流淚。這個空白,很有反差的張力:窮一生的追逐,所謂何事?最後焚燒的一場,由 Brünnhilde 在空空的舞台開始,慢慢由持着小燈的眾人圍繞着舞台,Siegfried 像躺在棺木中給抬到台中央,最後沉進地下。Brünnhilde 把指環投向觀眾的一刻,面向觀眾的大燈一亮,觀眾幾乎都舉起手臂遮擋。這裏沒有把觀眾席或舞台焚燒,舞台上的點點星光,只是圍着台中心愈轉愈快,直至 Hagen 突然在觀眾席出現,大叫一聲「從指環後退」,觀眾席全都像開場般亮着燈直至完場。還有四分多鐘的音樂,沒有 Rheinmaiden 在河中暢泳,舞台上卻陳列着所有歌手演員,觀眾在燈光火着的時候「你眼望我眼」,台上的演員全都望着坐在觀眾間西裝骨骨的觀眾。這樣的處理,絕對是另類的氣氛凝固,也為《諸神的黃昏》帶來一個很有驚愕感的結局。

由 Sebastian Weigle 的樂隊,整部歌劇演出都相當出色,而且錄音水準相當好,平衡可說是一流,沒有太多地方令人感到混濁和過份沉重。樂隊成員的準確和投入,令人讚嘆。而更值得一提的細節,或許是鏡頭:導演還花了些心思在狹窄樂隊池中放鏡頭,突出樂隊間奏中的獨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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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刊於第 327 期《Hifi 音響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