揉合古今——陳能濟

甚麼是現代?甚麼是傳統?作曲家經常向自己詰問,如何承傳前人留下來豐厚的音樂文化,又能立足於變化萬千的現代社會,與現代的人溝通。陳能濟認為,鑒古知今,將傳統的風貌容納於現代生活,是文化人、作曲家的使命。

揉合古今——陳能濟

甚麼是現代?甚麼是傳統?作曲家經常向自己詰問,如何承傳前人留下來豐厚的音樂文化,又能立足於變化萬千的現代社會,與現代的人溝通。陳能濟認為,鑒古知今,將傳統的風貌容納於現代生活,是文化人、作曲家的使命。

訪問及撰文・胡銘堯 Dennis Wu
攝影・www.trio-photo.com
地點・明茶房

我第一次聽陳能濟的作品,是他的鋼琴曲《赤壁懷古》。那是從圖書館借來,放在特大圖書中的香港作曲家鋼琴作品集的一曲。樂譜上的音符,紀錄了異常獨特的聲音:低沉的八度旋律,只有簡單幾個音符,不是常聽到的五 聲音階,卻滲透着古老的雅樸;自由節奏的高音和弦,像是望着滔滔大海、聽着琵琶輪掃。這些聲音在鋼琴上 彈出來,既現代,又蒼老。

熱愛傳統.取道中庸

陳能濟說,他的音樂,既不傳統,又不現代。他沒有刻意去創立個人化的風格,只是從不停的寫作,一次又一次突破,卻由衷熱愛着傳統文化。「我不是保守的人,講求前進,但創新卻 不可以天馬行空,因為這樣的創新,最終觸摸不到文化藝術的本質。」

求學的時候,陳能濟沒有想過自己會辦中樂團、寫中國樂器的大合奏。出生於印尼,後來移民到中國大陸,陳能濟在六十年代就讀於中央音樂學院。他接受的是學院的正規訓練,學的是西方音樂的技法:對位、和聲、配器。這些技法,在西方學院中,已發展出完整的理論。「中樂的,就是理論化得不夠。」不過,他畢業後的十年,正值動蕩的年代,他幾乎完全把作曲 荒廢掉。

直至到 1973 年,他移民到香港,因緣際會,為當時尚為業餘的香港中樂團擔任指揮和編曲。「那個時候,香港很多人喜愛中樂,業餘的樂團多不勝數,對這類合奏音樂需求非常大。」 他重拾創作的筆桿,為樂團譜曲。

七、八十年代的香港中樂團,已有進取的委約制度。吳大江、林樂培、關迺忠等大師,帶來不同的聲音和撞激。《昆蟲世界》、《秋決》的新派節奏和樂器技法,《拉薩行》的豐富想像力和多變的色彩,這些具實驗性的作品相繼出現。陳能濟為自己訂定中間路線,耳朵向新音樂張開,心繫着要將傳統文化帶給更廣泛的現代聽眾。他寄語作曲家,即使現在的人寫音樂,是要用現代的語言,歷史的根,卻不可輕輕抹去。「怎樣將傳統、 民間風俗、地域特色,容納在現代的大都會,是文化人應有的使命。」

雖然如此,他說:「我不是要寫傳統的作品,而是要在傳統的框架中尋突破。沒有突破,就沒有生命。」文化不是寫在書上的舊知識,而是活生生的有機體。「以前的人,有以前的文化 背景。現在的科技,發展得快,人要追求新潮流,接觸傳統的機會自然少。」所以他涉獵民間及不同地域的音樂,一邊寫下新的音符,一邊在遼闊的土地上尋根。

把握機會.寫作不斷

1989 年,他在台灣成立高雄實驗國樂團,經過五年產量極豐的時期,他回到香港,不久後寫了《城寨風情》。這部港產音樂劇,由香港話劇團、香港舞蹈團及香港中樂團合演,盛大製作一時無兩。第一次寫音樂劇,陳能濟坦言也是一種摸索。導演杜國威一言,為他創作此劇的路向定調:「一首作品只要在觀眾聽過後,離開劇場仍要哼着唱的,就是成功了。」雅俗共賞,正是這部作品需要的重要元素,亦肯定了陳能濟堅持了十幾年的路線。

1994 年寫《城寨風情》, 2003 年更被委約寫歌劇《瑤姬傳奇》,其間更有不少大規模的作品,令陳能濟成為份量極重的作曲家。他坦言,香港的創作機會不多,作曲家沒有甚麼選擇,只是機會一來,便得馬上把握。陳能濟喜愛寫大型作品,但香港這幾 年創作的機會日漸萎縮,亦沒有了《城寨》和《瑤姬》規模的 製作。「以音樂人來說,我算得上是幸運的一個。」在香港中 樂團於 4 月的「香港作曲家節 2010」中,陳能濟選了《城寨風情》幾個著名段落,編成組曲演出。

說是維持着中庸的風格,其實陳能濟不乏大膽的嘗試。 在台灣時,他寫了《八音集》。「這是我唯一的無調性作品,很富實驗性。在台灣首演後,差點把它都忘掉了。」這首作品,也許偏離了陳能濟自己的路線,聲音連自己都生疏了不過首演時,樂師還未充份掌握嶄新的音樂,也是其中原因。「十年後,台灣國家國樂團遴選指揮,指的是這作品。唱片寄過來,就連我也對這聲音感到驚訝。」十年間,技術提昇了,以前的實驗, 如今已不是匪夷所思。這亦見證了中樂和中樂團的快速發展。

他也曾與何應豐合作製作《九天玄女》,將唐滌生的原著抽絲剝繭,濃縮成為獨幕歌舞劇。唱段用上唐氏的原著,但樂隊部份不再是粵劇的拍和,而是整個香港中樂團的大合奏,中間也 要寫不少新的音樂來描寫場景。這顛覆傳統之作,卻得到廣泛好評和載譽加場。

寫交響詩.自我挑戰

今年,香港中樂團再次委約陳能濟,要寫一部夠份量的作品。他選了赤壁之戰作題材,大概也是因為香港人熟悉的緣故。小說、電影、漫畫,三國的故事從不同的渠道滲入現代香港人的腦海中,談起周瑜、孔明和曹操,面孔都是大家熟悉的。陳能濟寫過《赤壁懷古》鋼琴曲,那是七八分鐘的作品,今次寫的是上半小時的交響詩,角度自然較多元化,挑戰也更大。陳能濟形容,音樂既是抽 象的藝術,最難的就是講故事。

可是,他正是以音樂講故事的能手。寫過音樂劇、歌劇、舞劇,甚至為兒童講故事的短劇,陳能濟多元的背景,以音樂敘事,可說是駕輕就熟。譜寫四樂章交響詩《赤壁》,他設計了多個向度:有描寫三位人物個性的面譜,大戰前的草船借箭和三氣周瑜,也有放火燒船、把曹操追殺到華容道的大戰。以交響樂的陣容,寫出古老戰爭的氣勢磅礡,可說是他創作生涯的另一高峰。陳能濟說, 「我想這是自己給自己的挑戰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