別離之歌:馬勒道別世界的音符

別離之歌:馬勒道別世界的音符

馬勒生於 1860 年,卒於 1911 年。短短五十年的生命裏,馬勒時刻與死亡照面。他的音樂,從早年以喪禮音樂作創作材料,到最後面對自己衰老要放下塵世,深刻地描寫出人生中既奧秘又不能迴避的課題。

所以,馬勒的音樂既痛苦,又平靜;既愛戀塵世,又灑脫超然;既歇斯底里,又抑鬱沮喪。他認為,交響曲就像一個世界,要包含感情世界內的全部,此言非虛。

童年的時候,馬勒經常嗅到死亡的氣息。那時,馬勒父親的酒館隔壁,就是一所殯儀館。除了經常有喪禮儀仗在門前經過外,他的家也是這店子的常客。十三個兄弟姊妹,其中八個夭折,不能成年,不少就是在這裏守喪。

以石膏拓取的馬勒遺容
以石膏拓取的馬勒遺容

亡兒之歌

雖然,嬰兒夭折,並不是甚麼驚天動地的事。畢竟,絕大部份嬰兒都能夠存活,只是近幾十年間的事。十九世紀末,歐洲見證了浪漫主義的風潮,城市化加劇,家庭成員的數目亦漸走下坡。小孩離世,對家人情緒的打擊,顯然大於以前一屋小孩、天生天養的年代。歌德 (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) 所寫的敘事詩《魔王》,就是浪漫時期高峰之時,以富戲劇性的手法,將小孩病逝浪漫化。而呂克特 (Friedrich Rückert) 更把自己孩子夭折,寫成一套詩集。

馬勒在 1901 年開始着筆《亡兒之歌》 (Kindertotenlieder),建基於呂克特的同名詩篇。落筆之時,他還未遇上日後的妻子:維也納的才女艾瑪.舒特拉 (Alma Schindler)。雖然馬勒事業正穩步向上,愛情最終亦開花結果,他的音樂卻是前所未有地被死亡籠罩。《亡兒之歌》落筆之時,馬勒亦創作了異常灰暗的歌曲《小鼓手》(Der Tambourg’sell) 。馬勒在一個靈感澎湃的情況晚上落筆,他甚至抱怨這些從天而來的靈感,竟不是偉大的開端而僅僅是短曲,但這兩首短曲卻有極強大的威力,把馬勒圍困在灰濛的氣氛內,甚至大大地改變了他的性格。

馬勒離世前快速完成了第九交響曲,可惜未能等及作品首演便已辭世。
馬勒離世前快速完成了第九交響曲,可惜未能等及作品首演便已辭世。

悲劇的預言

在第五交響曲中,馬勒嘗試打破命運的枷鎖:它以一曲喪禮進行曲開始,雖然終曲雄偉悲壯,但面對命運的攻擊,似乎只是慘勝。到第六交響曲,全曲更是一個大悲劇。最後一個樂章像描寫英雄被命運重擊,馬勒特別要求一個大槌,敲打出巨響。馬勒本來寫了三下重擊,後來他將最後一下撤去,原因是樂曲極具爆炸力,連馬勒自己都頻臨崩潰。艾瑪形容他在第一次彩排時,被樂曲強烈的情緒影響,不能專注。回到休息室,馬勒更不能自已地垂淚。

雖然樂曲完成於 1904 年,正是馬勒處於人生頂峰之際:新婚,生下了小孩,更被委任為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的領導。命運卻如第六交響曲中的大槌,三番擊打他。

就在1907 年的夏天,馬勒被逼離開了他曾經引以為傲的維也納國家歌劇院。同年,他年幼的女兒因病離世,而最致命的,是他亦被診斷心臟出現嚴重毛病。第六交響曲,彷彿預告了馬勒的命運。

馬勒的墓碑
馬勒的墓碑 © Ruth Ellen Gruber

向世界道別

馬勒在 1910 年首演第八交響曲,龐大陣容和對救贖懷着巨大的信心,他的音樂獲得空前成功。可是,他那時的創作,已然充滿着離愁別緒。《大地之歌》及第九交響曲,成為他向世界道別之作。音符裏,隱含了告別的密碼。手稿上,馬勒更寫上激動的語句:「美麗的世界!愛!再見!世界!再見!」。即使是萬般不情願,即使他從未接受過死亡要降臨的事實,他卻為自己的離別做好準備。

1911 年 5 月 18 日,馬勒撒手塵寰,遺下震憾人心的音樂。這些音樂,不單是離別之歌,亦是頌讚生命、歌唱愛情的音樂。對於馬勒而言,音樂包含了世界的全部,生老病死,點滴感情都被他寫在音樂裏,可堪細味。

這是一篇舊文章,刊於 2011 年 5 月《美樂集》,作為我在香港電台第四台的節目的專題文章。在整理資料期間,才發現這文章沒有放在這網站內,所以事隔兩年再推出重溫。原文可於這裏下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