韋伯:浪漫主義承先啟後的橋樑

《魔彈射手》預視了德國歌劇的將來,以後的作曲家,不少都仰慕着韋伯為音樂的付出。而韋伯啟發了德國歌劇的將來,特別是華格納。韋伯成為了德國音樂承先啟後的核心人物。

韋伯:浪漫主義承先啟後的橋樑

年輕的韋伯的創作,早就被評論讚賞,認為有貝多芬的影子。可是,他卻不太放在心中。「對於我而言,我與貝多芬的見解實在相距太遠,甚至無法完全同意他。」他認為貝多芬音樂雖然充滿激情,但是意念卻雜亂不堪,只是天馬行空。

當貝多芬的創新,還在被其他藝術家理解和消化之際,同一時間在討論的,就是德國音樂的出路。


韋伯自小展現音樂天份,同時因着父親開辦的劇院,令他天生與劇場結下不解緣。

韋伯 (Carl Maria von Weber) 生於德國北部石勒蘇益格—荷爾斯泰因 (Schlewig-Hostein) 中的小鎮奧伊廷 (Eutin)。石勒蘇益格—荷爾斯泰因長年累月,被北方的丹麥與南方的普魯士 (Prussia) 拉扯,其國籍身份問題,將一直困擾着十九世紀的政治。1778 年,韋伯的父親法蘭斯.安頓 (Franz Anton Weber) 跑到北部的大城市呂貝克 (Lübeck),成為當地劇院的音樂總監,並且在 1785 年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,並且在奧伊廷成為當地城鎮的音樂家,一年之後,就誕下了韋伯。

法蘭斯.安頓在韋伯誕生後不足一年,就舉家移往漢堡 (Hamburg) 居住,並且成立了以韋伯為名的劇場公司,專門演出德語戲劇與歌劇,公司的演員,包括有韋伯的媽媽—比法蘭斯.安頓年輕三十年的維也納女歌手,以及法蘭斯.安頓與前妻誕下的兩名兒子,以家庭檔的身份,遊走於德國多個城市。韋伯的童年不停隨家人穿梭於演出城市之中,根本沒有好好接受教育。

但是,法蘭斯.安頓感受到韋伯對音樂的敏銳與才華,並且希望他會成為一如莫扎特 (Wolfgang Amadeus Mozart) 般的音樂神童,既是年幼能掌握樂器,也能寫得好的音樂。法蘭斯.安頓找來好老師,讓韋伯學習,其中包括海頓的弟弟米高.海頓 (Michael Haydn);十一歲時,韋伯出版第一部作品,十三歲已經創作歌劇。法蘭斯.安頓也積極將他的兒子,吹捧成莫扎特第二。

畢竟,莫扎特雖然已經仙逝,但韋伯一家,都想傳承着莫扎特的遺風。因為莫扎特的妻子,本姓正是韋伯,也是韋伯的伯父的女兒。


韋伯一生交遊廣闊,結識不少音樂好友,其中一位是作曲家丹茲 (Franz Danzi) ,不單介紹工作給韋伯,而且讓韋伯接觸單簧管。圖為丹茲與韋伯的通信。
韋伯一生交遊廣闊,結識不少音樂好友,其中一位是作曲家丹茲 (Franz Danzi) ,不單介紹工作給韋伯,而且讓韋伯接觸單簧管。圖為丹茲與韋伯的通信。

從韋伯早年就寫歌劇,並且能在大劇院中將歌劇上演,的確看出他有莫扎特的風範。莫扎特是少有能兩棲於意大利與德國歌劇的能手。一方面,他的意大利歌劇,不論是藝術性較高的嚴肅劇 (seria) 還是娛樂性豐富的喜劇 (buffa),都有稱頌傳世的作品;另一方面,他的兩部德語歌劇《後宮誘逃》 (Die Entführung aus dem Serail) 和《魔笛》(Die Zauberflöte),更是將德語歌劇 (Singspiel) 推上藝術高峰之作。

而在韋伯身處的十八世紀末與十九世紀初,藝術家們正在不斷求問,歌劇應該何去何從。歌劇自十七世紀於意大利出現,本來只是將一連串優美歌曲連結起來的敘述簡單的故事,慢慢成為表現悲壯歷史、荒誕人倫、貞忠愛情與貪婪物慾的媒體。以十八世紀歌劇的固定而公式化的體裁,已經無法盛載戲劇的張力與故事的深度。

可是,這種本來就是以音樂之美而吸引人的媒介。音樂應該為先,還是戲劇較為重要?

韋伯在年輕時候寫的歌劇,並沒有太過深思這個問題。他的一生,從年輕的時候開始,已經是不斷地在工作與創作間,尋找平衡。十八歲時,他成為卡爾斯魯爾 (Carlsruhe) 的劇院的指揮;而創作方面,他寫了四部歌劇,還寫了兩首交響曲和不少室樂作品。

這些成就,都是在他二十歲前,已經達成。


可惜,韋伯音樂的路途,並不平坦。有些困境,還要是自己一手造成的。其中對他最大打擊的,就是被辭退史圖加特 (Stuttgart) 工作的事。

1808 年,韋伯因着父親欠債,而私自將他管有僱主的金錢,拿給父親。同時,他收了一位酒保的錢,幫他疏通宮廷,讓酒保的兒子免於兵役。他的僱主是位公爵,由於揮霍過度,需要大量金錢花費,於是收錢免兵役一事,的確存在。但是,韋伯收酒保的錢,主因不是為酒保解難,而是要填補父親欠債。

結果,韋伯袋袋平安,而酒保的兒子卻沒有避過徵兵,最後還戰死沙場。面對這椿騙案,酒保向王帝告狀。王帝為了保着他身為公爵的弟弟的顏面,將案件轉發往下級法院,把這案件當成普通欠債的民事糾紛處理。

韋伯表面上避過虧空公款的嚴重罪狀,但欠債不還一事,卻令他與父親身陷囹圄。結果,韋伯被逐出史圖加特,還要以後不能踏足該城半步。韋伯倉忙而逃,身上帶着的,只有很少的錢,還有一封朋友給他寫的介紹信。


《魔彈射手》的首演,亦是柏林劇院新建成的開幕之作。
《魔彈射手》的首演,亦是柏林劇院新建成的開幕之作。

韋伯一生交過不少音樂家朋友,為他在德國不同地方,帶來音樂上的聯繫,幫助了他事業上的發展。

而在這個極為需要交際的行業之中,他也盡力地建立關係。1811 年,他成立了一個名為「愛樂協會」的秘密會社,其會章寫着:「這協會建基於成員間對藝術共同的熱愛與見解,並且特別地注意美學上的考量。」韋伯坦言,藝術家的作品,很多時受着公眾評頭品足,而這些評論直接影響了公眾的品味,也決定了作品會否再度搬上舞台或出版。

這些印於報刊上的評論,不單指導着公眾的品味,也影響作曲家的生計;畢竟,創作者生存在世,也需要靠着售賣自己的創作,來維持生活。於是,這個「秘密會社」中的成員,互相承諾會在報刊中刊登評論成員的作品,藉以互相推廣;如在可能的範圍,也會直接介紹工作機會給予成員。「愛樂協會」其中一位重要的成員,就是歌劇作曲家邁耶貝爾 (Giacomo Meyerbeer)。

所以,韋伯成為了一位活躍的評論家,一方面提出音樂家在創作中面對的重要課題,另一方面結交了不少的朋友。其中最重要的一位,是荷夫曼 (E. T. A. Hoffmann)。

1811 年,韋伯認識了這位既是作曲家、也是作曲家的荷夫曼,兩人的身份和工作,可謂相當接近。荷夫曼在 1816 年首演他的歌劇作品《水仙子》(Undine),令韋伯讚不絕口。韋伯在他的日記寫這首作品「充滿靈性而且美麗,有些片段更是超卓。」

在研讀過荷夫曼送來的樂譜以後,韋伯在《音樂廣訊報》(Allgemeine Musikalische Zeitung) 中刊登了完整的評論。他說:「歌劇的特質與內在的運作方法—即是在整體內存在不同個體—有着根本的難題,只有少數藝術上的英雄能夠逾越。每一首樂曲,都有着自己的結構,是一個獨立而完整的個體;但是,這些個體卻要融入一個整體之中。」

如何在這個龐大的體系中,達至藝術上的完美?韋伯在評論中認為,一首超卓的作品,必需有着完整的結構,每一個藝術意念,都是組織這個藝術「新世界」的元素。

韋伯在寫下他一生最重要、最有影響力的歌劇之前,已經完整地表達了他對德國歌劇前路的願景。


韋伯最重要的職位,是在德累斯頓工作,提升了歌劇的演出水平。圖為十九世紀德累斯頓的 明信片,當時已經豎立了韋伯的銅像。
韋伯最重要的職位,是在德累斯頓工作,提升了歌劇的演出水平。圖為十九世紀德累斯頓的 明信片,當時已經豎立了韋伯的銅像。

1817 年,韋伯到了德累斯頓 (Dresden),帶着振興德國歌劇的任務,接手成為歌劇院指揮。可是,劇院的藝術水平,與振興德國歌劇的使命有一段距離。管理層偏袒意大利劇目是其一,歌手演員肩負不起如莫扎特經典的劇目是其二。

不過,他也在這個時候,開始了重要的歌劇創作。1819 年,他開始了為《魔彈射手》(Der Freischütz) 的故事譜寫音樂;一年後,在作品還未安排首演時,他已經譜寫另一部歌劇《三位品托》(Die drei Pintos)。

《魔彈射手》的首演一度被推遲,原因是它預定首演的柏林歌劇院,還在興建中。1817 年,柏林的舊國家劇院在一場火警中被燒毀。一年後,柏林找來了建築師,設計並重新興建新的劇院 (Schauspielhaus),並且在 6 月 18 日,安排了《魔彈射手》成為揭幕的歌劇。

這個首演極之成功。歌劇以農村射手間的競爭為題,主角以靈魂與魔鬼討價還價,換得七顆百發百中的子彈,只是六發子彈由射手隨心控制,剩下一顆則由魔鬼操控。韋伯的音樂,摒棄了傳統歌劇歌曲組成的方法,音樂與故事,流暢地發展。而且,音樂喚起了田園的景緻,而最重要的,是他是來自德國的故事、以德語演唱的歌劇。

《魔彈射手》讓韋伯一夜成名。可是,他卻無法完成《三位品托》。


《魔彈射手》預視了德國歌劇的將來,而韋伯亦會完成另外兩部歌劇,一部是測試愛情如何堅貞的《歐麗安特》(Euryanthe),另一部則是來自莎士比亞故事、精靈王奧伯龍 (Oberon) 的故事。幾部成功的歌劇,少不了魔法的元素。

可是,這些作品,沒法超越《魔彈射手》的成功。對於韋伯而言,觀眾對它的創作不如之前熱情,他也沒法釋懷。而韋伯一生,也因着瘋狂在歌劇中的工作,而來到盡頭。

韋伯在德累斯頓的工作,牽涉了很多政治角力,也在提升音樂家的水平上花上極大工夫。從小開始,韋伯已經不是健壯的人;他的一生,不時因着疾病而告假,有時他需停止工作超過兩個月。他最後的歌劇《奧伯龍》,是與身體交戰下而完成的作品。而他的音樂太受歡迎而引致侵權複印,也令他大為困擾。

1826 年,他帶着疾病,前往倫敦,首演他的歌劇之餘,也應着熱情觀眾的要求,指揮音樂會。可是,他將無法回到德累斯頓。他在倫敦感染肺癆逝世,終年只有三十九歲。

他被埋葬在倫敦的教堂中,直至他在德累斯頓的繼任人,努力周旋,才能把他的遺體運回德累斯頓安葬。這位繼任人,名字是華格納 (Richard Wagner)。


韋伯在德累斯頓的工作,提升了歌劇院的水平,也成為了孕育真正德國歌劇的土壤。

以後的作曲家,不少都仰慕着韋伯為音樂的付出。馬勒 (Gustav Mahler) 甚為欣賞韋伯的音樂,並且在他事業的開端,解讀韋伯的手稿,努力完成了韋伯沒有完成的《三位品托》。

而韋伯啟發了德國歌劇的將來,特別是華格納。他將會為德國音樂,寫下嶄新的一頁。

韋伯成為了德國音樂承先啟後的核心人物。

此文章為 「音樂遊蹤」講座系列:德國站講座系列 之專題文章。講座日期為 2019 年 6 月 5 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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